这栋青苔爬满侧边，又搭上空调外机的居民楼的住户已经习惯这样的事情了。每逢晚上八点，他们就默契地关好门窗，拉上防盗门锁，假装睡觉。
“你..”
“你...你什么你！”那头发枯黄色又凌乱无比，用很多个发棒卷着的女人，把桌子一拍，说“...现在还长本事了！我是你什么人，你觉得你可以指着我来说三道四，跟外面那些人一样，指指点点吗？”
玄小三不说话，低着头。他知道今天自己老妈又在麻将桌上输了个空，也许不是麻将桌，可能是打牌的地方，总之都是一样的，不然不会找他发泄脾气。
以前这种时候，玄小三是不敢说半句话的，但是他今天手里攥着的试卷，给了他莫名力量。
最终他鼓起勇气。
“你看一下...”玄小三越说越小声，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到了。他的手上握着卷整齐的试卷，用蓝色丝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递到半空的手犹豫了。
“什么东西还要我亲自看！拿来！”
他刚想往回缩的时候，被人生生抢了去。
玄小三像是长吁了一口气，然后又低着头，不说话，手贴着大腿侧站着。这神态，可滑稽极了，也许镇子上最出色的小丑也会笑得抱肚子满地打滚。
“哟呵，60分，可以可以。”
女人用一种诡异的姿态：身体后仰，双臂大开，眼睛眯成一条缝来看这白纸。蓝色的丝带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玄小三几乎不可察地，使眼珠向上转动了一点。映入他眼睛的是妈妈诡异的姿态和被四根手指掐着的试卷背面，白色的，有一点字的墨水写得比较用力，在背面显出来了。那几个字是反的，正面应该是“三”和“小”字。玄小三知道，自己读的学校叫第三中学，就叫第三中学，而那个“小”字是自己的名字中间那个字。
“...所以你就敢造反了是吗！”
妈妈把试卷摔在地上，用臃肿的脚踩着不合适的高跟鞋，拧了拧。现在倒是一片鞋印的黑比较显眼，但随着力度的加大，几个破洞的出现，再到试卷变成一团乱麻，已经说不上什么是显眼了，倒是与并不明亮的小客厅和缺角龟裂的瓷砖地比较和谐。
“现在你还敢吗！当初真不应该把你送到那什么学校去，现在好，教得这样的小子居然敢顶撞我！”妈妈双手环抱在胸前，倚着椅子的靠背向后仰，又把头低一点看着他，但只能看到他的腰，索性闭上了眼。
玄小三在学校里也是低着头上课，不说话。
“你，洗衣服去。”
“哦...”玄小三抽身而动，脚下生风一般，几步就走出去很远的距离，离开了小的客厅，还有他妈妈。
“哼，跑得挺快！”妈妈坐直，又说“要不是那家伙跟另一个女人跑了，我现在就在国外享受了，真是晦气！”
那个家伙跑掉的时候甚至没有给儿子留下名字，是妈妈给起的。玄小三的老师只是按着他的右肩，看着他，又说不出一句话，最终叹了口气，走开了。
玄小三进到洗衣服的房间后，先是转身把门锁了，然后打开灯，从领口里翻找挂在脖子上的蓝色吊坠。
找到了，原来这些都是真的！
“你用这条丝带绑住试卷，她不会打你。”
玄小三这次没有被打。
“你进到有光亮的地方把这吊坠放在手心，她以后就不再认识你。”
玄小三不确定是放在右手上还是左手上，他十分希望放学的时候在路上把他硬生生拉进转角的老人家现在告诉他应该怎么做才可以。
经过一阵犹豫，玄小三最后也没有确定放在哪边，但是他分明听见有高跟鞋“哒哒”瓷砖地板，又“哒哒”水泥地的距离的靠近。
“你是不是在里面啊！我告诉你，把门关起来也没用！我忘记的事情，就是打你！害得我今天输了那么多！”
玄小三的耳朵很诚实，但大脑不愿接受现实，事实上他的妈妈真的拖着一条竹鞭过来了，而且伴着“哒哒”的声音。
“开门啊！你敢不敢开门！”
“砰砰！”
“小三还敢跟我撒野！反了你了！”
“砰砰砰砰！”
玄小三把吊坠放在手上，然后双手合十，这样吊坠就同时在两个手的手心了。千万不要跟不被打一样会失效啊，求你了，他想着。
双手的缝间出现了像雾一样扩散开来的蓝光，他看着觉得很温暖。他在很久以前，什么地方，见过差不多的蓝光，却想不起来，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嘭！”玄小三一惊，猛地一侧头，身形向右一闪，原来的位置上，一把带铜黄色铁锈的大铁锤把木门砸了个大洞。伴着铁锤探出的还有飞驰离散的木屑，而他只看见门后那双眯成缝的眼睛。木门有三分之一的板被这一锤砸了个粉碎，但她比较胖，进不来，必须再来一锤。
“哟呵！哪偷的值钱玩意，给我拿来！”女人抡起锤子，说“就当是养你，花掉我的钱！”
妈妈眼睛直直的，也不是一条缝了，眼球突出来。她张牙咧嘴地笑着，像捡到钱一样兴奋。她已经把那发着蓝光的东西当成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发光的还能有什么，当然是珠宝首饰啊！
“我看你往哪里躲！”
“嘭！”
妈妈体力不支，一脚跨过门框，长柄的锤子撑地，但是她脸上虽然在喘气，却依然笑着。
玄小三几乎是看她像是着了魔一样的存在了，脑子里一方面想到的是相信吊坠，一方面想到的是赶紧跑，跑到安全的地方去！
没多想，这时妈妈还没恢复过来，他一个箭步，蹬地，贴着碎门框，贴着她的身侧飞出去。她反应竟然也很快，就在同一瞬间，像是突兀出现的手横在他的路上，但她也迟了。
一股风从外面灌进来，妈妈转头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和开着的门，忽然失去了力气，瘫坐在地上，倚着门好的一边，哭了。
“晦气啊啊啊啊！”
玄小三飞奔着下回旋楼梯，忽然他觉得越往下就越暗，而手中的光却越来越明亮清晰，甚至手心能感受到一点暖意。
他越跑越快，而周围最终完全暗下来。
他在一片黑暗之中仍然保持着快速奔跑的姿态，即使并没有楼梯给他跑，但他居然觉得只要这么一直跑就好了，就算一头扎进黑暗里也比回去要强得多。
他只觉得手心的感觉从暖到灼热，不得不放开手掌。那吊坠已经是通体红色，晶莹透明的一块石头的样貌了。那石头内含着一团明亮的光点，有节奏地律动着，变大又缩小。
他不再跑了，站在原地看着红色石头越飞越高，直到飞过了他的头顶。
“轰！”
红色石头一炸，那光点竟然开始吞噬周围的东西，最后把他也吸进去了。
光点又变成一块石头，慢慢落到地上，风一吹，又变成粉末飞走了，没有别人知道负一层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没有负一层。
女人哭到了后半夜，很小声，但是断断续续，没完没了。邻居们先是有点惊讶，然后笑着摇摇头，回自己家去了。没有人打算安慰她。
天亮了，一切完好如初地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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